勵志語句經典的句子

陳果:我的漂亮朋友

本文已影響 1.37W人 

陳果:我的漂亮朋友

我的漂亮朋友

作者:陳果(筆名:名字裏都有個狐)

第一次見到劉文靜,是在朋友聚會上,她是以耗子女朋友的身份出現的。

我在上海有一幫很好的朋友,我們常常聚會,耗子是其中之一,而那時,劉文靜還不是我們的朋友。

說劉文靜之前,我先說說耗子。

耗子是個男孩子,身高一米六五,膚白貌不美,人很瘦,沒有鬍子,嘴角邊有一圈黃色的茸毛,頭髮自來卷,色澤偏黃,整個人看起來像鹽鹼地裏長大的茄子,從頭髮到腳後跟都透着營養不良。

耗子生性單純、性格活潑。聚會時笑話連綿不絕,特別是有女孩子在的場合,段子一個接一個,總能逗得在場女孩笑得花枝亂顫,又慣會在女孩子面前做低伏小,做朋友真沒得說。然而終究是受了身高和長相的限制,偏又沒什麼錢,我們認識這麼多年,除了交往過劉文靜這一個女朋友之外,連緋聞幾乎都沒有鬧過,拿他當男閨蜜的女人卻不少。

耗子嗓音喑啞,聽起來像正處於變聲期的初中生,卻喜歡大聲說話,大聲笑鬧。尖叫時的爆破音聽起來很痛苦的樣子,插銷開他玩笑說,像是耗子被踩住了尾巴。他聽了也不生氣,學着耗子啾啾地叫着,逗得我們又一陣大笑。後來,大家就忽略了他原本的名字,只叫他耗子。

耗子單身,事情相對少,之前每次聚會,他總是早早就到了,然而那一天,菜都上齊了,他還沒來。插銷連給他打了幾個電話,他都支吾着“馬上到”,卻依然讓我們等了很久。

等待的過程中,插銷開玩笑似的跟我們開了個局,賭耗子是拉肚子找不到廁所,還是被哪個妞給絆住了。女孩子們不喜歡參與這種無聊的遊戲,都微笑着沒做聲。看花花和薇薇的表情,我就知道她倆心裏有着同樣的判斷:很有可能被什麼事兒給耽誤了,但一定不會是被女孩子絆住了。

然而我們都猜錯了。

耗子姍姍來遲,急匆匆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插銷拉住他,說要罰酒。他第一次沒跟插銷鬧,而是有些羞赧,支支吾吾解釋:“在等人,所以來晚了。”

我們都很驚訝,看這表情,越看越像戀愛了。

“難道剛剛是在等女孩子?”插銷剛問出口,他就重重地點頭。我們還沒說出類似於“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這種玩笑話的時候,他已經迫不及待地向身後招了招手,把劉文靜喚了出來:“我女朋友,劉文靜。”

劉文靜怯怯地從不遠處某個角落裏走了出來,頓時,鴉雀無聲。

時間彷彿就這樣定格了,大家都盯着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怎麼說呢?劉文靜的出場實在太震撼了,並不是傾國傾城美得讓人震驚,而是全身上下打扮之怪異讓人震撼。

她穿着粉色的棉服,白色的棉質褲子,黑色的、明顯大了一號的尖頭高跟鞋,還配了雙圖案怪里怪氣的短棉襪。

她的臉上搽了粉,但很顯然,她化妝的水平非常低。就像是根本沒有潔面,沒有塗抹妝前乳,就直接把散粉撲在了臉上,看起來,臉蛋和粉之間隔了一層油,給人的感覺像戴着一款花紅柳綠的劣質面具。

她的頭髮很久都沒有洗過了,油膩膩的劉海貼在腦門上,一綹一綹的。臉蛋上還有兩坨高原紅,這是經常風吹日曬且不保養的女孩子纔有的皮膚。她的嘴巴雖然塗了脣彩,卻溢出了脣線之外,看起來有些髒。

最關鍵的是她的表情,像大部分第一次進城的農村女孩子一樣,始終怯怯的,不敢正眼看人,偶爾擡頭偷瞄一眼,見我們在看她,從額頭到脖子都紅了,手腳更是沒地方放,一隻手卷着棉服的邊兒,另外一隻手緊張地撓着卷棉服邊兒的手背。

她就像一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帶着強烈的違和感,很突兀地進入了我們的圈子,這讓我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薇薇反應最快,見我們都愣着,最先出聲:“快過來坐!”又叫服務員,“在這個空位置旁再加一個位置!”

我因爲到得晚,就坐在門口,耗子和劉文靜的位置加在我旁邊,劉文靜坐在我右手邊。他們坐下之後,教授邊夾菜邊不經意地問耗子怎麼來這麼晚,就像是剛剛的尷尬根本不存在一樣。

耗子打了個哈哈:“堵車。”

插銷揭穿他:“平時不都坐地鐵嗎?今天打車啊?”

耗子笑:“今天地鐵堵車。”

地鐵怎麼會堵車?他只是不想讓我們追問罷了。耗子性格里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會自嘲,用大家都能聽出來的謊言化解尷尬,這讓跟他做朋友的人沒有任何負擔。我喜歡會自嘲的人,當然我自己也是。

然而他的女伴並不能體會他的苦心,嘴脣動了動,用蚊子似的聲音說:“我一定要化個妝纔出門,他等我,纔等得晚了。”

多實誠的孩子啊!這是我對劉文靜的第一判斷。

耗子尷尬地笑笑,維護她:“她平時不怎麼化妝,纔會耽誤這麼長時間,而且化得着實不咋樣。不過,這說明她對你們重視,見一般人她纔不化妝呢!”

我們都報以寬容的笑,紛紛跟劉文靜打過招呼。耗子按順序介紹我們:“我跟你說過的教授,讀書的時候曾以博學多才聞名於赫赫有名的T大,現在在建築設計院做建築師,兼職幫人買股票、買基金。”

教授笑:“助理,助理,離建築師還差得遠呢!”

耗子繼續介紹:“插銷,東北純爺們兒,24K鉑金都沒他純,平面設計師。”

插銷做了個鬼臉,沒說話,好像這羣朋友裏,就屬他職位最低。

“薇薇,英國華威金融系研究生,纔回國一年,已經是某世界五百強企業資金審覈部的經理了。”

薇薇露出八顆牙,笑得無懈可擊。

“花花,跟你一樣,都來自江西。自古江西出美女,看你們兩個人就知道了。”耗子每介紹一個人,劉文靜的頭就轉向這個人,聽得很認真,並報以羞赧的笑。耗子見她有些緊張,就拿花花開起了玩笑。

花花聽到耗子介紹劉文靜來自江西,問劉文靜:“我是南昌人,你呢?”

劉文靜的聲音有些嗡嗡的,我始終沒聽清楚她家究竟在哪裏,只隱約知道她來自某不知名小城。花花追問了兩句,問到縣城就沒再問了。縣城之下,想必花花也不熟悉。

按座位順序介紹,最後一個是我,耗子歪着頭想了想:“果子,女文青,作家。你的事兒不要輕易跟她說,一不小心她就給你寫書裏了。”

我笑着打趣:“除非本人授權,否則我纔不會輕易寫出來呢!”

經過這樣的插科打諢,劉文靜的緊張感減輕了許多,而耗子在介紹的同時,已經細心地在劉文靜的碗裏堆滿了菜。她在我們的招呼下,顫顫巍巍地拿起了筷子,卻始終沒有開吃。

插銷開玩笑:“喲,耗子,在哪兒遇見你的女神的呀!”插銷這個人,嗓門大,嘴巴直,肚裏沒有花花腸子,想到哪兒說哪兒。這句明顯帶有揶揄口吻的話,驚得劉文靜差點掉了筷子。

耗子認真解釋:“有一次在一家小飯館兒吃飯,那天天挺冷的,人不多,她一個人在門口弄個大盆子洗菜,小手凍得通紅通紅的,我關心了幾句,就這樣認識了。”

這下子我們全明白了,這個女孩,是某家小飯館的服務員。怪不得,看到她的時候總覺得很違和。

這種違和感,用比較裝逼的詞解釋:圈層。

我們擁有不一樣的圈層。雖然,我們大部分都來自普通家庭,在魔都上着普通的班。但是,我們的工作地點基本都在寫字樓。中央空調一年四季、一天八小時開着,上班用電腦,下班宅,幾乎五指不沾陽春水。我們的朋友圈,大部分都是和我們類似的人。舉個例子來說,我和我的朋友們以及劉文靜和她的朋友們都是屌絲,或許我們這羣人有的還沒他們賺的多,但是我們是會拿一個月工資買“腎果街機”的屌絲,而他們的圈層裏,大多數人用着山寨機,聽着鳳凰傳奇。

沒有看不起山寨機和鳳凰傳奇的意思,我只是想說,劉文靜不是我們這個圈子裏的人。

所以,我們看到她的時候,會有違和感,而她看到我們的時候,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話題。

好在年輕人的違和感從來不會持續太久,就像無數次朋友聚會一樣,大家跟耗子邊喝酒邊鬧了起來。耗子給我使了個顏色,讓我幫他照顧女朋友。

我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劉文靜已經堆得如小山一樣的碗裏,跟她說:“這羣朋友都挺鬧騰的,你別理他們,咱們先吃飽,待會兒一起去唱歌。”

劉文靜拿筷子的手伸了出來,開始埋頭吃菜。當我的目光掃向她的手時,忍不住心裏一驚。她的手紅紅腫腫的,還有裂口。指甲縫裏有黑色的泥,拿筷子的動作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冷,還是緊張。

我突然有些心疼,忍不住又幫她夾了塊魚。她擡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定格在我的手上,嘴脣動了動,低着頭卻什麼都沒說。但是,她的手開始顫抖,悄悄放下筷子,把手縮到衣服裏去了。之後,她始終很沉默,幾乎什麼都沒吃。

我突然就瞭解了她的自卑,亦有些不好意思,把袖子朝前面拉了拉,想把手藏起來。

我的家境很一般,但畢竟生於八零後,家裏溺愛,從小到大,很少做家務。就算是偶爾開動,也有智能化的家用電器幫忙,實在需要自己動手的,亦會戴上手套。

我的這雙手,很少被冷水浸,很少被洗衣粉和洗潔精泡。我的指甲修剪得整齊,指縫洗刷得乾淨。每次洗完手,還會仔細地塗抹護手霜。等護手霜幹了,還會在指甲上仔細地塗上護甲油。

我的手上,有兩個幾乎看不見的繭子,一個在右手中指旁,是常年握筆導致。一個在右手手腕處,拿鼠標在桌上磨出來的。然而,這兩個繭子都很薄,薄得幾乎看不見。

我沒見着劉文靜的手心,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樣。但是隻看她的手背,已是滿目瘡痍,傷痕累累。

我們都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我們的年齡相差不大,我們在一個桌上吃飯……但是很顯然,我們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經歷。這些經歷導致了她的加入,我們覺得違和,而站在她的角度看我們,則隔着千山萬水。

整頓飯,劉文靜幾乎什麼都沒吃,一直低着頭,如坐鍼氈。我坐在她旁邊,雖拼命找話題,卻依然感覺彆扭。她的自尊心比表面上看起來更強,很輕易就在我們之間築了一道防衛的牆,即使我先表現出友好來,她卻始終無法加入。

猜你喜歡

熱點閱讀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