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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瑩:乾坤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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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瑩:乾坤灣記

楊瑩:乾坤灣記

黃河之水天上來

黃河是天地間萬古流淌的一個生命,那麼,她轉彎的樣子一定會很生動吧?乾坤灣,我心裏一邊想着一邊輕輕念着這個地名。

那是一個驕陽似火卻又平常的日子,我帶着嚮往隨一批來自全國的詩人、作家、作曲家、攝影家,頂着烈日一路顛簸來到黃河邊一個古老的小村莊採風,傍晚時分,我們住進了乾坤灣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小程村。一到這裏,我就愛上了這裏,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唸叨着“這個地方真好”。我懷着十分崇敬的心情,感受着這裏一草一木間的詩情畫意,作爲一個被朋友認爲“有點小資”的城裏女子,被這片黃天厚土所感動之處就更多,好奇與興奮也更多,內心常常在不經意間就被觸動。

歷史塵封得太久,使人的認識常常出現偏差,我以前對黃河邊陝北那塊土地的印象就是從影視文學作品中瞭解的,總是缺少綠色缺乏生機,總是與“貧瘠”、“荒蠻”、“落後”這些字眼連在一起,和人們一起忽略着她應有的輝煌。來到這裏,才真正知道了黃河的神奇,流經延川縣的68公里黃河在這裏簡直是天地造化的一個奇蹟。置身羣巒、俯撖大河,波濤般奔涌的羣山,像千萬條巨蟒蛇糾纏在一起,而在羣山之間,有一條巨龍輾轉於千山萬壑之中,從煙波浩淼處奔來,狂奔不羈的黃河在這一帶減少了威力,奇蹟般地在峽谷間塑造出5個巨大的S形大轉彎,形成極爲壯美的罕見的河曲曲流地貌景觀,而乾坤灣是五灣中拐得最漂亮、最具有歷史感和文化感的精品。

乾坤灣,是個象徵着天地、陰陽的地方,“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兩句《易經》裏乾卦和坤卦的卦辭,便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精神。黃河在這裏旋轉了320度,使懷中三面環水的河懷村,遠望酷似漂浮在河上的一隻葫蘆,而黃河則像一條漂亮的絲帶在島的周圍打了個溫柔的結。在這裏,我們可感受到黃河的心律,我們看到黃河轉彎時的風采,以前,我們看到的,是黃河充滿力量的驚心動魄的美麗,如今,我們看到了它溫柔而從容的美麗。在這裏,可以零距離地感觸黃河,觸摸黃河,擁抱黃河,在這裏,我想改動海子的一句詩,因爲那句詩,一直在我的心裏涌動。於是,我一遍遍地念着:“面向黃河,春暖花開!”

她孕育了華夏文明

渾然天成的乾坤灣不張揚也不造作,瀰漫着自然生態和農俗文化的味道,富有真趣的乾坤灣孕育出了遠古時代中華民族文化基因密碼的太極八卦與河圖、洛書,那河谷裸露的中生代三疊系的砂泥岩質地層,那19萬年前的古象化石,那峭壁上難以破譯的“摩崖天書”,那清水關的古渡口“黃河碼頭”,那依稀可辨的“懸崖古寨”附近隱約顯現的遠古先民勝蹟以及存留的殘房、破廟、石碑、石橋、石碾等遺蹟遺物,無疑是黃河文明的印證,是先民藏身避難全力圖存的明證;還有那古老的“儒雅風學堂”都在告訴我們,這是一塊古老的土地!這是一個神祕而又迷人的地方!

古寨的會峯颱風景更像個神奇的傳說,它東臨黃河天塹,西南兩側瀕臨寨河深谷,四面懸崖突兀,峭壁嶙峋,僅西北有條狹窄的崾峴似小橋,與山寨相通。此寨通體岩石,壘高溝深,山環水抱,巍峨險峻,形如虎踞,勢若龍盤,易守難攻,固似金湯,是陝北遺存的防禦工事之一。在會峯臺觀景,油然生出一種“黃河流日夜,代謝成古今”的滄桑之感,彷彿穿過時光的隧道,那遠古的悲壯和雄渾給這一片空曠抹上悲傖。漸漸的,那遠古的一個個傳說,在眼前變得生動而又親切起來。在清水關一塊奇石百米之外的懸崖峭壁上,有三孔石室,在石室兩邊還有一個石洞,洞口撐有兩根木柱,洞內有一隻倒吊的石羊,有一個陶盆,那是先民生殖、生育的圖騰,那是先民的遺物。誰能告訴我,在這裏,我爲什麼會有故國神遊人生如夢之感?在這裏,可以聽到響徹千古的天籟之音,似乎能聽見一千年以前的聲音,誰能告訴我,那是何年何月何人所爲?

在那個上千年的古窯前,我陷入了沉思。看着頭戴氈帽手提弓箭的石刻門神、看着鳳凰、蓮花、水瓶、生命樹等這些神靈的崇拜和生殖的崇拜,我無法阻止自己豐富的聯想……戎狄、東胡、匈奴、鮮卑、突厥、回紇、契丹、女真等少數民族曾在這裏相互交融,相互征戰,共同譜寫歷史的奇妙樂章……匈奴人赫連勃勃在延川建下大夏國,那麼,腳下這片土地裏留有多少生動的故事……那麼,有誰知道,這裏究竟藏着多少遠古的祕密呢?

孔子曰:“逝者如斯,不捨晝夜”,歷史是一種靈魂,黃河是一種靈魂,面對她,就會引發人對歷史、對人生、對宇宙的思考,浩浩蕩蕩的黃河,她是那樣的雄壯有力,那樣的驚心動魄,大浪淘沙,亂石穿空,曾把多少古往今來的風流人物席捲而去,如今她仍在那裏敲打着岸邊,仍震撼着我們的心靈,從未停息,河流滾滾前去,卻把許多祕密沒能帶走,而把它們留在了這岸邊的拐彎處。

  耳旁響起“黃河號子”

在乾坤灣,我見到了在滔滔黃河上劈波斬浪的船伕,他們帶着我們乘船在黃河上漂流,似在夢幻般的晉陝峽谷中漫步,兩岸風景令人陶醉,思緒萬千,心裏就有了一種悲壯感。酈道元在《水經注》中這樣描寫這裏的風景:“夾岸崇深,傾岸返扞,巨石臨危,若墜若倚……”岸兩邊的山像一層層人工堆砌的不規則的古老金字塔,鱗次櫛比,比埃及的金字塔更好看,更自然,成了一道長長的瑰麗奇妙的畫廊。

船漂流的速度並不快,我卻有了高歌行吟的衝動,朗誦豪情詩的衝動,唱豪情歌的衝動,總想把蘊藏在心中對黃河的所有豪情在這會兒一下子都抒發出來似的,而一時又不知怎樣抒發纔好,耳旁依稀響起了黃河號子,那高亢、粗放、質樸、平實的聲音從《詩經》裏穿過了歲月的時空,悠悠地在我的耳邊響起……噢,那是勞動人民幾千年來自強不息的聲音,那是人與大自然間最直接的互動,那是從靈魂最深處發出的吶喊,那是中華民族充滿渴望的怒吼的歌……

“請爲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我心中的大好河山,那只有長城外才有的清香,誰說出塞歌的調子太悲涼……我們總是要一唱再唱……想着風沙呼嘯過大漠,想着黃河啊陰山旁,英雄騎馬壯,騎馬榮歸故鄉……”似乎借這首《出塞曲》多少能表達出自己此時的一些情感,石英先生誇我唱得好,葉延濱邀請我轉過身面向大家來唱。可是,我是靠着船公坐在最前面的,這時船公提醒我注意安全。我便問船公:“船爲什麼不往那邊去呵?”因爲我感覺,去那邊纔會有真正在黃河上漂流的感覺。

船公答:“那邊有暗礁咧!”船公告訴我說,有一年,有個人就是在這附近從船上掉下河去淹死了,同船的就有人說:“可真是要小心呢,王宗仁上次漂流時就掉下河去了……”

我便問:“這裏的水有多深?”船公說:“可深咧!”

我不無遺憾地說:“唉,我以爲我們的漂流是在滔滔激流之上,而且使用的會是那種原始的羊皮筏子呢……我現在對黃河還沒有感覺,回頭怎麼給“東家”寫文章呵……”坐在我後面的葉延濱說:“爲了讓我們大家的文章有什麼可寫,我建議楊瑩同志現在就掉下河去,然後我們來商量怎麼救她……”我想,自己在別人的眼裏一定是個淘氣的孩子,不如索性無拘無束地玩。正說着,突然,岸邊一個浪打了過來,大水花濺了每個人一臉,玩笑立即嘎然而止,我也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來船公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危險確實隨時存在,無常就潛伏在平常中。在黃河上漂流不像在小河裏那樣可以打水仗玩,或可以自己參與操作船前行的機會。

我們這個船是第一個靠近小島的。我們站在岸邊,以欣賞而又羨慕的目光,目送壯年船公每人駕條橡皮船魚貫從有暗礁的浪尖上飛過,像一場即興表演,他們往小島的另一頭飛去,將在那邊的碼頭等我們走過去。

光禿禿的小島上,陽光顯得更加強烈、難耐。葉延濱等人想赤腳在沙上行走,但他們很快又把脫掉的鞋子穿上了,那過燙的沙子使他們的光腳無法在沙面上落下。

在強烈而耀眼的陽光裏,有種乾燥、焦渴、寂寞的感覺,不想說話,從高低不平的小島這頭走到那頭,自己被帶入了另一種境界和另一種體驗,進入一種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境界。在這特殊的溫度裏,在這段並不長的路程裏,我心底突然生出一種感傷與落寞。一時什麼都沒想,生生地體味人與大自然的情感交融,一時又倏忽想起一個遠方令人迷惑的遠在巴黎郊外的小地方,一個爲藝術瘋狂、爲藝術殉道的偉大生命的驛站,那裏給梵·高帶來了精神上寧靜、激動與靈感,梵·高在那裏見到了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見不到的又大又圓的太陽,以及那吸滿陽光而茁壯開放的粗大花朵,那裏讓梵·高找到了屬於他自己的顏色——奪目的黃色,那種黃色改變了他的畫,也確立了他的畫,他在那裏一下子看到了萬物的本質——一種通透的、燦爛的、蓬勃的生命本質,想像着他在瘋狂的狀態下畫完他最後的油畫《麥田羣鴉》,我想起了梵·高孤僻的個性中所包藏的敏感與烈性的張力。孤獨,果真通向人精神的兩極,一是絕望,一是無邊的自由。

“這塊石頭是我的擦腳布……”這時,身旁一位先生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回頭看,只見徐貴祥手裏提着鞋,一雙大腳丫子在岸邊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來回踩着,他的粗獷和風趣使周圍有了生氣,他的動作和語言,讓我有所悟,其實,生活是在於你去發現、去愛的,生命的生氣也在於與大自然的貼近、和諧。我明白了,中國古老文化的博大精深之處,其實就在於它是與天地和諧,與自然共生。只有在這樣的地方,纔可以感悟出不可征服的中華民族精神,感悟出中國民族原本文化和中國本原哲學,中國文化的最偉大之處,在於中國古人的哲思與淡泊。

感受小程村

在一個大磨盤旁,我聽一位大爺拉二胡,感覺老人拉的似秦腔又不是秦腔,似民歌又不是民歌,一問才知,老人拉的是當地的“道情”。原以爲在這裏想唱民歌隨時就唱得出,誰知到了這裏卻難以開口。在和當地老鄉聯歡時,我拿《出塞曲》等一些現代歌和一段“美聲秦腔”換得了延川人民的老民歌、老秦腔,感覺民歌確實是延川人民用以表達思想感情的一種最好方式。接着,徐貴祥唱了《一條路》等三四首五十年代老歌。第二天,徐貴祥說他的嗓子被唱啞了,我也感覺自己喉嚨很乾,這時才真正知道了陝北的“乾燥”,奇怪的是,當地老鄉卻能一首接一首地唱下去,他們簡直有着“黃河的肺活量”。

當大家三五成堆地在山道旁休息時,當地一位司機小夥兒唱起了民歌,那聲音與我們在大轎車裏聽的那個叫阿寶的多少還是有點被美化了的“原生態”有所不同。司機小夥兒站在山坳前吼着民歌的時候,他的歌聲能讓人聽出古樸、聽出悠遠,能讓人聞聲落淚、血脈賁張,能讓人想到一張張印在黃土原上那蒼涼悲抑面孔,能讓想到了咆哮的黃河,能想到蒼茫的山川和粗糙禿硬的黃土高原上那一道道坡一道道樑,能讓人感覺到心靈深處的震撼,據說,現在黃土高坡上,令人動容落淚的民歌已經不多了,肚裏有歌的人也都在50歲以上了,可這小夥兒不過二十來歲,於是,大家皆驚訝,一問才知小夥是從家裏老人那裏學的,他唱的民歌大多不知作者是誰,多以口頭傳播,一代傳一代的傳至今日,其中的《小上墳》感情真摯、強烈,

風格質樸,曲調優美,歌詞生動,情調明快,具有濃郁的鄉土氣息,深深地感動了在場的人,那種純樸的情趣體現出濃郁的地方風情,令人深醉其中。歌曲《十五的月亮》的作者石祥說,“小夥子唱的是延川這裏的調兒,語言結合得也特別好……”,石祥在這裏找到了陝北民歌與其他民間音樂的關係。

一直在給唐詩譜曲的詩人汪國真聽後,也說聽後“對我的作曲很有啓發”。據說,這裏家家都會唱民歌,人人都會扭秧歌,今晚,就可在窯洞外的闊地上領略到他們扭秧歌的情景,那裏將會有一場農民自發的秧歌表演,我心暗喜。晚飯後,我沒有回我們住的地方,早早地就在那片闊地上守着,看上去像是在散步,期待着天趕快黑下來,就可以看鄉親們扭秧歌了。

這是我從未感受過的一個篝火晚會。晚飯後,天漸漸黑下來。當漸漸看不清對面來人的面孔時,穿着節日盛裝的老鄉一家家開着自己的“私家車”——三輪拖拉機出現在我眼前。

沒有什麼形式,篝火就那樣慢慢燃起,老鄉們的秧歌隊就那樣漸漸在空地上圍成一個圈,在“領舞”的帶領下慢慢扭了起來,激情就那樣漸漸被點燃……

當他們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越來越誇張時,場裏的氣氛越來越濃。這時,鄉親們開始熱情地邀請看臺上的我們下去與他們一起跳。我不知秧歌的基本步伐,內心裏只好按捺着。只見石祥老師先勇敢地走進了秧歌隊伍,“領舞”馬上熱情地把他迎接到一旁,耐心地在地上畫了個“十”字,小聲地給石祥老師講基本要領,然後帶着他在“十”字來回走,黑暗中並無人注意他們,我就悄悄走到了他們身旁,看了一會就跟在石祥老師的後面扭了起來。石祥老師這時已向老鄉借來一條白毛巾系在了頭上,看上去已很像一回事了,他很快掌握了節奏,自如地隨着隊伍往前扭着。我看石老師那麼大年紀都學得會,就更有了信心,在腦子裏一遍遍地想着“領舞”畫的那個“十”字,跟在石祥老師的後面,盯着他的舞步反覆地跳,直到跳出一身汗來,直到把迪斯科跳成秧歌。當我走出“舞場”時,一直在看臺上冷眼旁觀的劉會軍對我說,“你終於知道先出左腳了呵!”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今天,我終於學會了扭秧歌。

這裏不僅僅只有民歌、秧歌是原生態的,原生態的東西還有很多,原生態的河,原生態的路,原生態的窯洞,原生態的農俱,原生態的廁所,原生態的花兒,原生態的民歌,原生態的燈籠。還有,這裏的布堆畫,竟有法國大畫家馬蒂斯的風格,這裏有着原生態的藝術源泉,有着原生態的思維方式,原生態的接待方式。這裏沒有服務員,接待十分簡單,只有熱情沒有形式,稀飯饅頭都是我們自己去廚房端盤子取來。當老鄉突然想學一下城裏人的“高級接待方式”時缺乏經驗,他們把名人不當名人,來者不分主次,一時把陳寶生的名字漏掉了,陳大師十分理解這種“原生態的接待”方式,也沒覺得尷尬。這是一塊多麼古老的土地!它距離城市是多麼遙遠呵!正因爲這樣,才讓人深刻感到一種樸素之美。

住在黃河邊

住這個小村莊裏度過的兩天一夜,對我來說有點像“上山下鄉”時的“知青生活”。

在這裏,我見到了真正的窯洞,窯洞分“現代”和“傳統”兩種。傳統的老窯是土窯,破了的窗戶上瀰漫着蜘蛛網,木頭門看上去很親切,在這裏它們卻已不住人,而用來堆放舊物了。

當地農家的窯洞不夠我們所有的團員住在一處,我和北京來的女作家丹琨被安排到了一個五代同堂的大家庭裏,這家大媽的孫子和孫媳去縣城辦事,晚上不回來,便可借住我們一宿。那紅色的牀幔告訴我們這個窯洞裏的新一代陝北人很熱愛生活。我們的住處離大部隊有兩三里路的距離,與別的女同志也隔着一段距離。站在這孔簡約而涼爽的現代窯洞裏,我倆激動不已。我這是平生第一次住窯洞,我感覺這樣的新窯洞沒有電視機是可以的,沒有古窯裏陳列的那種煤油燈是不可以的,但與我的感覺卻正好相反。我很快發現門上沒鎖,看來晚上這門也是不鎖的,而且裏面的門叉怎麼也插不上,就在我倆左右看門鎖時,大媽笑了,說這裏是很安全的。

門大開着,院子裏的風掀起了門簾兒,我看見一隻從未見過的肥大的老母雞帶着它的孩子們溜達着正要進我們這個門,雞媽媽是來串門了,那樣子好可愛。我在等着老母雞帶着它的孩子們進來。可是,這時大媽把它們轟走了。我急了,想叫住它們,大媽看我喜歡她養的雞們,一邊把跑開了的雞往回趕,一邊瓣着指頭告訴我:“這麼大的有5只,比這個大的還有5只,還有剛孵出不久的15個雞娃兒……”大媽說的時候露出很幸福的樣子。每個人的幸福觀是不一樣的。

我和丹琨不捨得把時間用來午休,我們洗了把臉,就和大媽一家聊了起來。我倆你一句我一句,問東問西,想到什麼問什麼。大媽的手和胳膊是畫家表現藏族老人時用的那種黑棕色,我想摸摸,我試着摸了一下,大媽一動不動,只是笑着看着我。那是我從未摸過的一種皮膚,粗糙的手上有不少黑色的深道道兒,左手上有一個指甲在幹活時壞了。大媽說,爲了治這個壞指頭,她花了300塊錢,還沒有治好。我摸完,丹琨又抓起來摸,末了她給了一個比較準確的形容:“像木銼,是嗎?”我又抓住摸,再摸的時候,感覺大媽家的幸福與這雙手是分不開的。大媽今年68歲了。大媽有8個孩子,5個女兒,3個兒子,都已成家,大兒子今年49歲了,已做了爺爺,此時正和大兒媳婦在院裏逗他們的孫子玩呢。

大媽手上有一副銀手鐲,很粗很亮的,我隨口問這銀手鐲怎這麼大,大媽說這是我婆婆給我的,是用一對元寶打的。我們拿相機到外面去拍雞媽媽和它的孩子們時,看到了一位比大媽年紀還要大的老奶奶,大媽說,這位老奶奶是她的媽媽,已快90歲了。我們的話老奶奶聽不清,但她蹣跚着走進了我們的房間。老奶奶的嗓子沙啞得模糊,像舊窯洞上那已破了的舊窗戶紙,我全神貫注地聽,也沒聽清老奶奶究竟說了些什麼。我的眼睛穿過這位老奶奶,像穿過我從未見過的一位親人,產生出一種對生命的敬畏,似乎可以聆聽得到遙遠了的祖先的聲音。

我和丹琨終於可以脫離“大部隊”四處走走看看了,我們拿起各自的相機瘋狂地拍了起來。當地文聯的攝影師王永林悄悄問我:“你想不想學犁地?”在黃河邊犁地!他一看我的表情,就感覺無需再問下去。他說:“你在這兒等着,我去和那邊老鄉說一下,一會請他教你犁地。”這又是一件令我興奮不已的事。

“一定要注意手下!”老鄉告訴我。我犁了一圈後才知道,這地啊可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一上手才知那一頭牛的力量簡直了得,兩頭牛的力量更是了得,若不用巧勁兒我根本無法拉得動。開始,我輕輕一舉鞭子,那牛就條件反射地跑開了,後來,在我不舉鞭子時它也跑,那是它們看到了草,它們吃草時,就叫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問怎麼不給它們戴上口罩吶?老鄉笑了,他掌握牛的脾性,牛在他的手裏就很聽話。這裏的人民多樸實、多可親。只是這兩頭牛有點像我,調皮,卻也只知幹活,沒有多少言語,除非遇人過分干擾時才耍一下牛脾氣,對生活要求也並不高,有草吃就行,在一個地方待得那麼滿足,什麼時候都會自娛自樂。

我和丹琨出門時大媽對我倆說,“晚上我給你們熬錢錢飯,等晚會散了回來好喝。”可是,晚會後,我們沒能再回去,爲了好聯絡大家,採風團的團長想辦法把我倆與“大部隊”安排住在一起了。我的行李是被不扭秧歌的丹琨提前捎過去的,她去的時候,大媽沒在。我的一個小包兒被丹琨落在大媽家了,我在保安人員的陪同下摸黑去取。大媽還沒睡,情緒有點低落,正與一旁的大兒子小聲嘟噥着:“說好的在這兒住的麼……怎麼我出去了一下,就又把行李拿走咧……”大媽一看見我,要流淚的樣子,很捨不得地說:“咱們說得好好的麼……”咳,我那一刻簡直不知說什麼好,移動腳步時已覺得很艱難了。儘管不捨,還是默默走開了。那個晚上,我和五個女作家便住在一個沒門鎖的窯洞裏,睡在一個很大的土炕上。

早上起來,丹琨迷迷糊糊地問:“我這是住在哪兒呀?”我在院外開滿鮮花的原生態廁所裏喊道:“天——堂——!”

散步黃河邊

這裏真是個散步的好地方,在這裏,天天可以到黃河邊散步。每天早上和傍晚,大家走出自己的窯洞,遠遠一望,都在往黃河邊走去。散步時,攝影家們也不離手中的照相機,我便有幸看到了陳寶生先生拍照時的狀態。不喜歡說話的陳先生是在國際上拿過大獎的,他的作品極有繪畫感,我家裏有他一幅駿馬圖,奔騰着的駿馬在黃河高原上一躍而起的神情使人會想起徐悲鴻筆下的駿馬。

傍晚,和陳長吟、陽波、厚夫等作家去河邊散步時,又看到陳寶生先生在拍黃河,他的每一張片子構圖都儘量與衆不同,與己不同,於是,大家都不會放過機會,按大師說的“遠點、高點”和“近點、低點”進行取景,所拍出的效果果然都比自己平時拍的完美。我在興奮中來了興致,也便給陳寶生當了回“陝北姑娘模特”,留下了幾張精彩的照片。陳先生在拍我時,旁邊的作家在拍我們倆,他們的機子裏留下了那一瞬,我見到黃河時激動的樣子,便留在了他們的相機裏了,把我定格在這美麗的風景裏。

散步時,我們還吃到了全世界最香甜的西瓜。它看上去並不大,但那小西瓜是我們以前都從未吃過的。那味道,我們記住了。

那摘自岸邊的棗子,吃一個會忍不住想吃第二個。哦,那滿山遍野的棗樹,那如寶石一樣的一顆顆紅棗,那一個個如紅棗一樣有着頑強生命力的生活在這裏的老鄉。哦,那味道,那笑容,我們記住了。

徐貴祥發現這裏的南瓜“很好吃,連皮都很好吃,因爲我們老家安徽是不吃南瓜皮的……”大家馬上隨他道:“是啊,是啊!很好吃!”這裏的南瓜像這裏的紅棗一樣甜一樣好吃。那味道,我們記住了。

這麼好的地方,卻還是與貧窮脫不幹關係。於是,大家開始尋思着想給身旁的縣長想辦法、出主意而改變這裏。

“一定要改善植被,讓這裏形成良性循環……”汪國真說:“應該全面開發,突出重點,讓它產生效益。”

有人提出,在延川搞個“民俗資料館”,而徐貴祥擔心搞個“民俗資料館”會“不好看”,會把這裏真的也搞成假的了,把質樸的美給破壞了。有人問,沈從文帶動了一個鳳凰縣,史鐵生與路遙就帶動不了我們這個可愛的延川縣麼?有人便馬上建議在這裏建一個“史鐵生小木屋”或“路遙讀書廳”。

今天,吃完早飯後,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大家最後一次在黃河邊散步,就在大家準備吃早餐時,我又看見陳寶生先生提着他的照相機往黃河邊走去。他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又去拍黃河了,他是想在離開之前最後拍一次黃河吧。他把黃河已拍了幾十年,仍有着這樣濃厚的興趣和飽滿的激情。黃河是陳寶生永遠拍不倦的,他有剪不斷的黃河情結。

美麗的小程村,永遠落在我的記憶裏了。我忘不了,黃河邊,有一個古老的小村莊,2006年夏天,我曾在那裏住過一個晚上。黃昏時,我去河邊散步。哦,世界上有那樣一個美麗的地方,黃河在那裏轉了個彎,那個灣叫乾坤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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